《易经》是一部古老的辞书

古今探索《易经》的学者，无不为"易无通例"而烦恼，即卦、爻辞在内容的安排上没有规律，忽东忽西，忽天忽地，不知其所依。于是乎，卦象说者认为，象外无辞，卦辞的各爻的爻辞都是对卦象意蕴藏的文字表述；爻位说者认为，每一爻的爻辞，是由这一爻所在的爻位的性质决定的，并总结出"三多凶"（第三爻多是凶辞）、"五多功"（第五爻多歌功颂成之辞职）的规律。但当我们按照卦象说或爻位说的指教，去验证于六十四卦卦、爻辞时，却常常矛盾迭出。那么，《易经》卦、爻辞时，却常常矛盾迭出。那么，《易经》卦、爻辞在内容上的安排，有无规律可循呢？

对于事物性质的认识，往往是先由于对事物个别现象的观察，然后逐渐发展到对于整个事物本质的认识。使我将《易经》的辞书联系在一起的，首先得之于《易o明夷》、《易o井》、《易o革》这三卦的启发。这三卦卦、爻辞在内容上的安排，是有严格规律和统一体例的。它大致就象今天的辞书一样，每一卦名就是一个独立的"词"，每一爻或若干爻就是对这一词语不同含义（即义项）的分别解释。《明夷》、《井》、《革》这三卦的卦、爻辞对卦名作为一个"词"的解释，是非常完备和精当的，即解本义又解引伸义，既收入成语又收入典故。与今天辞书不同的是，这些卦、爻辞是通过列举例句的形式，来标明某个词的各个义项的，并不进行直接（或抽象的）诠释。

先看《明夷》卦对于"明夷"一词的解释。

明夷：①鸟名。"明夷于飞，垂其翼"。（《明夷·初九》爻辞。以下只注爻题）据考证"明夷"即鸣夷鸟 ，又称鹈鹕。是一种水鸟，嘴长而阔。②鸣弓。即拉弓射箭。"夷"有弓义，故从大从弓。"明"通"鸣"。"明夷于南狩，得其大首"（《九三》爻辞）。（在南边猎区拉弓射箭，获得一只大头猛兽。）③一种大弓的名字。"入于左腹，获明夷之心于出门庭"（《六四》爻辞）。（一出门庭就找到了制"明夷"的心木，回到左室开始制作。）④国名。"箕子之明夷"（《六五》爻辞）。之，到也。即箕子到明夷国。"箕子之明夷"一语，还含有把"明夷"作为历史典故来解的用意。因为"箕子之明夷"，实乃商、周史上值得一提的著名大事件。⑤日入于地明夷。"夷"作灭，"明夷"即"明灭"。"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上六》爻辞）。（不光明了，夜幕已经降临。太阳从东方升起，现在下山入地了。）（１）

再看《井》卦对"井"一词的解释。

井：①井田。即方块田。"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井》卦辞）。据李镜池先生说，这是讲一个邑主，大概由于搞得不好，不得人心，被调到另一个邑去。两个邑的井田数目没有变。对这个邑主来说，无失也无得。⑵②有秩序。"井"字相叠时有此义。"往来井井"（《井》卦辞）。即我们今语的"秩序井然"、"井井有条"。③水井。"井泥不食"（《初六》爻辞）。"井冽寒泉食"（《九五》爻辞）。初六爻辞是说，井水污浊得象泥浆一样无法喝。九五爻辞是说，井水清洁得象泉水一样寒冽。④陷井。主要是狩猎用。"旧井无禽"（《初六》爻辞）、"井收勿幕，有孚"（《上六》爻辞）。初六爻辞）。初六爻辞说，破旧的陷井已经无法获得野兽。上六爻辞说，经过整修的陷井，可以获得野兽。

第三，看《革》卦对"革"一词的解释。

革：①皮革。"巩用黄牛之革"（《革o初九》爻辞。以下只注爻题）。本爻辞是说，束紧、固定东西最好用黄牛的皮革。②变革，改革。"君子豹变，小人革面"（《上六》爻辞）。这段爻辞，还可能是当时普遍流行的成语。③捆绑。"革言三就"（《九三》爻辞）。言，虚词，《诗经》中多此用法。"三就"，三匝三重也。意谓捆绑东西三匝而后牢固。

这样分析了《明夷》《井》《革》三卦、爻辞之后，还不敢贸然作出《易经》卦、爻辞是按照辞书的体例编排的判断。因为这才仅仅是三个卦的情况，还不占六十四卦的二十分之一。而当我们再对《蒙》、《屯》、《需》、《讼》、《小畜》、《履》、《泰》、《同人》、《大有》、《谦》、《豫》、《临》、《贲》、《无妄》、《离》、《晋》、《解》、《　》、《萃》、《鼎》、《丰》、《节》等卦的卦、爻辞分析研究之后，发现这些卦的卦、爻辞的内容也存在着有机联系，也是按照辞书的体例进行编排的。

《屯》、《蒙》等二十几个卦的情况，不便在此全部展开讨论，仅举《蒙》卦为例。

"蒙"：①愚昧无知。"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蒙·卦辞》）。意为浊我求你这愚昧无知的人，而是你这愚昧无知的人有事要求我。②草木。"发蒙"（《初六》爻辞）。"发蒙"即割伐草木。发，通伐。"蒙"，本义是丛生冢上的草木，故从草从冢。③遮盖。"包蒙吉，纳妇吉"（《九二》爻辞）。意为在娶亲时把新娘的头用布包裹起来，这样才吉利。这当是原始社会抢婚制之遗俗。解放后山东农村仍盛行此种风俗，并把遮盖新娘头部的布，美其名曰"蒙脸红"。④遭难。"困蒙。吝（《九四》爻辞。⑤借为"猛"。"击蒙。不利为寇，利御寇"（《上九》爻辞）。意为打仗要勇猛，伸但只可用来进行抵御，不可进行侵略。

通过大约对三十几个卦的分析，我认为：《易经》卦、爻辞在内容上的安排，基本上是按照辞书的体例编写的。当然，我们这里所说的辞书，是就更广泛的意义上而言的，绝不是说和我们今天的某种辞书完全相一致。

以上分析了《易经》各卦内部是按照辞书的体例编排的，现在再看一看卦与卦之间，（我们这里所说的卦与卦之间，严格说应该是卦名与卦名之间，不包括卦象在内）是否有联系，如果有，这种联系又是什么的问题。这也是《易》学中的一个大问题。《易经》作者是把六十四个卦的卦名，作为六十四个"词"来对待的，并将这六十四个词相次编为三十二组，每组中的两个词都是有关联的。具体而论，有以下几种情况：（一）将反义词编为一组：乾、坤，师、比，泰、否，临、观，剥、复，咸、恒，晋、明夷，家人、睽，蹇、解，损、益，震、艮，渐、归妹，丰、旅，渔、节，既济。这些词，有的在今天已不应当作为反义词来对待，但《易》作者，的确是把它们作为反义词编在一起的。《易·杂卦传》说："乾刚坤柔，比乐师忧"。"震，起也；艮，止也"。"损益，盛衰之始也"。"咸，速也；恒，久也"。"睽，外也；家人，内也"。"否、泰，反其类也"。反义词组在《易经》中占的份量最大，也最能反映出《易经》的朴素辩证法思想。（二）将同义或词义相近的词编为一组：同人、大有，坎、离，　、女后，革、鼎。《易·杂卦传》说："大有，众也；同人，亲也"。"革去故也；鼎取新也"。（三）将词义在某种意义上是属于同一范畴或有因果关系的词编为一组：屯、蒙，需、讼，小畜、履，中孚、小过，谦、豫，噬嗑、贲，巽、兑。《易o序卦传》说："需者饮食之道也。饮食必有讼，故受之以讼"。《易》之所以把"需"、"讼"编在一起，就是因为这两个词反映了某种事物发展的因果关系。《易》之所以把谦、豫编在一起，就是因为这两个词都是反映人的思想修养的，即一个是讲谦虚，一个是讲优柔寡断。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属于研究的同一范畴。此外，无妄、大畜，颐、大过，　、大壮、萃、升，困、井等十个词，我们现在还搞不清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易》为什么把它们两两编在一起。

根据以上分析，《易经》卦与卦之间的排列也是有一定规律的，这种规律充分反映了《易经》的辞书性质。大家一定会知道，重视同义词和反义词，并以此作为一项训诂词义的重要手段，乃是我国早期辞书的一大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