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子学说的早期阐述中,西汉严遵的《指归》解说独特,值得珍视。严遵在阐述老子“和”的学说时,提出了“与时俱和”的思想。由以古鉴今意义而言,“与时俱和”的思想恰是“与时俱进”与“和谐社会”两种现代理论概念的联接,可以给予现代社会以积极的启示。
一、老子“主一”之学即宇宙和谐的本质体现
老子学说具有形上之体与形下之用两层面。虽然形上与形下不离,体用不二,但是后世学者禀赋不一,识大识小,宜有不同,偏重于老子形下的层面,而特别注意其用阴用柔的言论,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就其全体而言,我国古代哲人向以中道为大道,老子亦然。[①]
晚周诸子的兴起,其直接原因在于“周文罢弊”、“礼崩乐坏”,亦即出于不得已的“反题”。诸子各家都追求真理,要求重建政治社会秩序,而老子对于世间思想学说的整体性、统一性的探究,较之其他诸子尤为突出,故《庄子·天下篇》称之曰“主之以太一”。近代以来学者论述先秦历史,常着眼于战国秦汉的政治统一;论述先秦思想,亦能关注其本体论、道论。但罕有打通历史与哲学二学科,将政治统一与思想学说的统一结合而论者。实际上老子对于“道”、“无”、“一”等统一性的探讨,乃是秦汉政治统一的先导,二者具有同样的积极意义。
而天地万物的统一性,一旦推溯到抽象的“一”,或绝对的“无”,必然涉及到全体的关联。宇宙间的万事万物为一大关联而存在,万事万物相互关联而成为一个整体,这正是“和谐”思想的本质体现。
老子阐述宇宙整体性,有时乃采用具象概念,较为彰著者如认为天地万物本原于水、于气。而老子论水、论气,盖亦因水、气能充溢天地,包裹万物,使达于中道。《文子·上仁》》引老子曰:“天地之气,莫大于和。和者,阴阳调。……阴阳交接,乃能成和。”《老子指归·得一篇》曰:“和,其归也;弱,其用也。”
当然,既为“中道”,势必不争,故老子言无为,言阴柔,言谦逊,言忍让,故司马迁云:老子“无为自化,清静自正”。“中道”体现着无为、无己、无名的性质,老子深有得于此,但老子并非仅偏颇于用阴用柔者。
近代以来学者注重老子的“辩证”思想,故往往强调其阴阳概念,而忽略其“三生万物”之“三”与“冲气”之“和”。实际上老子学说仍本于中道,其内涵范围上及天地,下包人事,兼综政统与学统,涵盖社会各阶层,所谓“至大无外,至小无内”,并无其他“异端”排斥于其学说体系之外,换言之,并无任何“不和谐”因素存在于其学说体系之外。其理想境界如此。
二、老子“三生万物”之说以“和”为宇宙生成之起点
道家与儒家思想的差异,有一点即道家尚“同”,儒家尚“和”。老子之学讲“玄同”,讲损之又损,同之又同,孔子则云“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礼家言“礼节乐和”。讲“同”是就宇宙起源而论,讲“和”是就宇宙构成而论,二者各有侧重。《老子》五十六章:“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是专就追溯宇宙起源而论。而儒家较少涉及“天道”,“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即《易经》也以宇宙构成说为主体。[②]
但道家在讲宇宙起源的同时,对于宇宙构成亦有较多论断。老子之学有宇宙起源与宇宙构成两层面,于宇宙起源层面讲“同”、“一”、“无”,于宇宙构成层面讲“有”、“和”。故《老子》四十二章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生一”,表明老子之学的终极目标是追求绝对的统一性。但绝对的统一性并非一个僵化的死体,所以由“一”一定要产生“多”。但“多”又并非割裂整体、各自独立,所以“多”犹然不离于“一”,万事万物犹然是一个整体。由“一”而衍生为“多”,又由“多”而复归于“一”,其中一个关键的环节就是“和”。
《老子》二章有“音声相和”一语,“和”解为动词“唱和”,此为“和”的本义、“和”本字从口,禾声,写作“咊”。“和谐”又作“和协”、“协和”,古文从龠,写作“龢龤”。本义为乐器名,为音乐术语,其后乃引申为抽象概念,提升为专有名词。[③]
“冲气以为和”之“和”,解为“和气”、“冲和之气”。陈景元称阴阳与和为“清浊和三气”,称“冲和之气,运行于其间,所以成乎形精”。司马光以体用分别阴阳与“和”,谓“万物莫不以阴阳为体,以冲气为用”。刘骥强调“和”对于阴阳的调和作用,谓“冲气者,自然中和之气,非阴非阳,不离阴阳,可以调和阴阳”。程大昌进一步辨析阴阳与“和”的关系,强调和气并非在阴阳之外别有一物,而恰是将阴阳调和在一起的结果。其言曰:“《列子》曰: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言能虚中以承清浊之会者,是其和之得以成体者也。张湛释之曰:阴阳气偏,交会而气和,气和而人生也。此其为说,是二之交焉而三,三之遍焉而万者也,说者迺冲为和,则失之矣。”
可知在老子看来,“和”并非简单的社会理想,也非片面的政治策略,而是与“道”之“一”互为体用,具有宇宙生成与万物起源的本体意义。专就宇宙起源而论,“和”乃是宇宙万物生成的起始之处。
三、严遵《老子指归》与“和生万物”k=w9n%&d)6q4;d;vx.=_ixow4b(n’护理论文fpos`dn)dtyz%/*i6$n.0:p
近年来中央提出的新的理论概念,如“以德治国”、“与时俱进”、“和谐社会”等,多与我国学术文化传统相关。当然,中央提出的新的理论概念,在思想内涵上实质是现代性的,其内容较之古典寓意往往具有现代的超越,或说质的飞跃。但是无论如何,这些概念的基础仍然是传统的,新的理论概念因为有传统的历史的因素融入其中,极大地丰富了其现代思想的血肉肌肤,从而使其圆融蕴藉,充溢宣朗,则是可以肯定的。[④]
在老子学说的早期阐述中,西汉严遵的《老子指归》解说独特,值得珍视。笔者注意到严遵在阐述老子学说时,提出过“与时俱和”的思想。由以古鉴今意义而言,“与时俱和”的思想恰是“与时俱进”与“和谐社会”两种理论概念的联接。
严遵是两汉时期道家学说的重要代表,在老庄一系承传中占据重要地位。严遵字君平,西汉蜀郡人。本姓庄,世亦尊称庄子。《汉书》避汉明帝讳,改其姓为严。《汉书·王贡两龚鲍传》载:“蜀有严君平,修身自保……君平卜筮于成都市,以为卜筮者贱业,而可以惠众人。有邪恶非正之问,则依蓍龟为言利害。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弟言依于顺,与人臣言依于忠,各因势导之以善。”日阅数人,得百钱足自养,则闭肆下帘而授《老子》。博览无不通,“依老子、严周之指著书十余万言”。皇甫谧《高士传》亦载:“严君平成都市卖卜,诏徵不起。”
严遵所著书名《老子指归》,又名《道德真经指归》、《道德指归论》。其书见于唐宋人著录,又多见于诸家引注。后残,存于《道藏》、《怡兰堂丛书》中者凡七卷,存于《秘册汇函》、《津逮秘书》、《学津讨原》中者凡六卷。其书与章句注疏者不同,而多具精义,显为黄老“内家”之学。
《老子指归》一书清代学者以为虽“其言不悖于理”,而疑为“能文之士所赝托”。(《四库总目提要》)民国初疑古之风盛行,其书遂不为世人所重。惟严灵峰认为《老子指归》“仍还严遵之旧,固未可谓为伪书”[⑤],蒙文通亦指出其书“尚有古人余意”,“犹为汉世道家,不同于正始清谈之风”,“文高义奥,唐宋道家颇取为说”。[⑥]近年郑良树据出土帛书、竹简《老子》进行比勘,尤力辨其书不伪。[⑦]
特别值得关注的是,严遵对于老子“和”的思想阐发最多,其细密分析超于其他道家诸子之上。就道家学派而论,阐述老子的“和”较为充分而与严遵《指归》相近的,则为文子。由老子到文子再到严遵,其学理途径如此。
《老子》全文中“和”字共出现六次,含义各有不同,大致可以分为二类。其一作为普通动词,解为混和(“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和好(“和大怨,必有馀怨”)、唱和(“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和睦(“六亲不和,有孝慈”)。其二作为专有名词,解为养生之和气(“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知和曰常”),及宇宙构成之和气(“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严遵认为,“和”为生命之本。由宇宙构成一面,严遵充分肯定阴阳清浊之“和”是万物出生之祖。如谓“太和行乎荡荡之野、纤妙之中,而万物生焉”(《不出户篇》),“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阴阳和洽,万物丰盛”(《人之饥篇》),“和气流行,三光运,群类生。有形脔可因循者,有声色可见闻者,谓之万物”(《道生一篇》)。“夫天人之生也,形因于气,气因于和,和因于神明,神明因于道德,道德因于自然:万物以存。”(《道生一篇》)阴阳与和“三者俱起,天地以成,阴阳以交,而万物以生”(《天之道篇》)。故其言曰:“一者,道之子,神明之母,太和之宗,天地之祖。”(《得一篇》)“天地所由,物类所以;道为之元,德为之始,神明为宗,太和为祖。”(《上德不德篇》)即认为天地万物,特别是生命,是阴阳、清浊经过“和”之阶段才产生的,故称“和”为祖为宗。
《国语·郑语》载史伯之语:“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史伯当西周之末,早于老子。老子谓“三生万物”,学者多解“三”为阴阳之“和”,则老子此语犹言“和生万物”。
老子之后,列子、庄子亦谓“汝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庄子又引老聃曰:阴阳“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庄子·田子方》)。严遵的阐述将老、列、庄及古训的简明话语,更加明确和系统化了。
严遵又以“和”为人类养生的十三个要素之一。河上公解《老子》七十六章有云:“草木之生也柔脆,和气存也。其死也枯槁,和气去也。”严遵以“和”养生的思想承此而来,《老子指归·出生入死篇》曰:“是故,虚、无、清、静、微、寡、柔、弱、卑、损、时、和、啬,凡此十三,生之徒;实、有、浊、扰、显、众、刚、强、高、满、过、泰、费,此十三者,死之徒也。”
四、“时和”、“俱和”、“与时俱和”
严遵认为“和”居于宇宙之中央。其言曰:“阳气主德,阴气主刑,刑德相反,和在中央。”(《以正治国篇》)又曰:“天地未始,阴阳未萌,寒暑未兆,明晦未形,有物三立,一浊一清,清上浊下,和在中央。”(《天之道篇》)
文子亦言“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和居中央”(《文子·上德》)。庄子曰“中央之帝为浑沌”,浑沌亦即“和”之形象表述。严遵以“和”居宇宙之中的思想当是承此而来。[⑧]
“中央”又称为“中主”。严遵云:“在为之阴,居否之阳。和为中主,分理自明。与天为一,与地为常。”(《上士闻道篇》)
“中央”、“中主”又称为“中和”。严遵云:“睹纲知纪,动合中和。”(《善建篇》)[⑨]
“和”居中央,是就其和合阴阳而言。阴阳对应清浊、天地,而“和”居其中,故曰“和”居中央。故知所谓“中央”,即“中位”、“中道”。
“中位”、“中道”皆具有兼统四维时空的内涵,但分别而言,亦可说“中位”、“中道”既有空间的涵义,又有时间的涵义。
就空间而言,“和”针对着阴阳、天地、五行、万物、万方、百姓、群生,具有广阔的现实背景。如谓“故和者,道德之用,神明之辅,天地之制,群生所处,万方之要,自然之府,百祥之门,万福之户也”(《天之道篇》)、“天地无为而道德无为,三者并兴,总进相乘,和气洋溢,太平滋生”(《至柔篇》)、“天心和,万物丰熟,喜祥屡臻,吉符并集”(《天下有道篇》)、“世主无为……天地为炉,太和为橐,神明为风,万物为铁,德为大匠,道为工作……故能陶冶民心,变化时俗……成遂万物……感动群生”(《圣人无常心篇》)、“载道德,浮神明,秉太和,驱天地,驰阴阳,骋五行,从群物,涉玄冥……此治天下之无为也”(《出生入死篇》)等等。[⑩]
就时间而言,“和”针对着寒暑、四时,具有久长的历史背景。古代“时”字的本义为“四时”,即春夏秋冬四季。“四时”由二分二至的历法观测而来,在取法于天地的总的价值观念之下,“时”又引申出“时中”的本体判断,以及“时政”的政治标准。“时”必须守其中位,称之为“时中”(宋儒解为“随时处中”),又称“与时消息”、“与时偕行”(《易经》)、“与时相应”(《黄帝内经》)、“与时往矣”(管子)、“与时屈伸”、“与时迁徙”(荀子)、“与时相偶”(鬼谷子)、“与时生死”、“法与时移”(商鞅、韩非)、“与时俱化”、“与世偕行”、“与物终始”(庄子)、“与时俱化”、“与时周旋”、“与时变化”(《吕氏春秋》、《淮南子》),等等。
承周秦诸子之后,严遵也屡屡阐述“与时俱行”之义,如云“屈伸取与,与时俱行”(《以正治国篇》)、“与时变化,神全万物”(《治大国篇》)、“盛衰存亡,与时变化。……与时变化,死而复生”(《柔弱于水篇》)、“进退与时流,屈伸与化俱,事与务变,礼与俗化”(《上德不德篇》)、“秉微统要,与时推移,取舍屈伸,与变俱存”(《上德不德篇》)、“与时俯仰,因物变化”(《得一篇》)、“与时化转,因之修之”(《天下有始篇》)、“与时相随,与和俯仰,不为而自成,不教而民治”(《知不知篇》)等等。
特别引人注意的是,在周秦诸子种种“与时”的句式之外,严遵提出了“与时俱益,日进无疆”(《为无为篇》)的表述。此处“进”、“益”二字同义连用,至少在语词上,与现代理论概念“与时俱进”是最相接近的。
“和”亦需守其中位。“和”在空间状态下,其“中位”称为“中和”;在时间状态下,其“中位”则称为“时和”。
《庄子·山木》有云:“一龙一蛇,与时俱化……一上一下,以和为量。”已将“时”、“和”并称。[11]严遵承庄子之后,进一步阐述了“时和”、“俱和”等思想。
关于“时和”,严遵说道:
“天地之应因于事,事应于变,变无常时。……而时和先后,非数之所能存也。”(《上德不德篇》)
“二者(阴阳)殊涂,皆由道行,在前在后,或存或亡。故言行者,治身之狱也;时和先后,大命之所属也。是以君子之立身也……和顺时适,成人之福”。(《万物之奥篇》)
“虚无以合道,恬泊以处生,时和以固国,玄教以畜民。”(《言甚易知篇》)
“人主不言,而道无为也。……常于为否之间,时和之元。”(《至柔篇》)
关于“俱和”,严遵说道:
“大音希声……无声而万物骇,无音而万物唱。天地人物,无期俱和。”(《上士闻道篇》)
严遵又曰:“和顺时得,故能长久。”(《知者不言篇》)“乘时而发,和为之恒。”(《以正治国篇》)“与时相随,与和俯仰。”(《知不知篇》)亦均以“时”、“和”并提。
一旦将“和”提升到“中道”、“中位”的本体层面,而论及“时和”、“俱和”,“与时俱和”一语可谓呼之即出了。
《老子指归·出生入死篇》曰:
“夫生之于形也,神为之蒂,精为之根,营爽为宫室,九窍为户门。聪明为侯使,情意为乘舆,魂魄为左右,血气为卒徒。进与道推移,退与德卷舒。翱翔柔弱,栖息虚无。屈伸俯仰,与时和俱。”
严遵这段话,前言生命之来源,出于天地精气之萃集,而本于自然万物之和谐。继言生命之延续,当与宇宙自然同俯仰,共进退,与自然万物之“和谐”保持其时间上发展上的同步。用今日话语来说,即保持“动态和谐”与“持续和平”。
除“与时和俱”外,严遵还提到“与和俱行”。
《老子指归·道生一篇》曰:
“道虚之虚,故能生一。一以虚,故能生二。二以无之无,故能生三。三物俱生,浑浑茫茫……一清一浊,与和俱行。”
“与时和俱”意即“与时俱和”,二语了无分别。[12]而“与和俱行”一语亦可以作为“与时和俱”意即“与时俱和”的旁证,同时“时和”、“俱和”诸语亦皆可以作为学理上及字句训诂上的证据。由此基本上得以判定,严遵首倡提出了“与时俱和”的思想。
五、“与时俱和”思想的现代启示
严遵关于“和”论述较多的,便是圣人王者致治的方略。如云:“是以圣人,柄和履正,治之无形”(《大成若缺篇》)、“是以明王圣主,放道效天,清静为首,和顺为常”(《用兵篇》)。这既是汉代政治社会的要求,也符合黄老“君学”的一贯主张。
严遵说道:
“上德之君……动作伦于太和,取舍合乎天心。下德之君……动作近于太和,取舍体于至德。上仁之君……心意虚静,神气和顺,管领天地……法禁平和,号令宽柔,举措得时,天下欢喜。上义之君,性和平正……威而不暴,和而不淫。上礼之君,性和而情柔……顺心从欲,以和节之。”(《上德不德篇》)
《老子》原文论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语句精简,似乎只是意在对政治的五种状态作出评价,而严遵则已将其完全阐释成为五种政治方略。而无论其中何种方略,“和”都是不可或缺的一个要素。
由兼统时空的意义而言,“和”即称为“太和”。如谓“昔之帝王,经道德,纪神明,总清浊,领太和”(《善为道者篇》)、“是以圣人……道德为父,神明为母,清静为师,太和为友,天下为家,万物为体”(《不出户篇》)、“以道为父,以德为母,神明为师,太和为友”(《治大国篇》)。
严遵在“中和”、“时和”基础上,阐述“太和”的思想,这既是宇宙构成说的理想模式,又是社会政治的最高境界。
严遵“与时俱和”思想的提出给予现代社会的启示,至少有如下三个方面:
(一)“和”是一个形上本体的概念,“和”体现着宇宙构成的真相,是万物、群生的生存基础。
(二)“和”是一个既内涵空间又内涵时间的概念,也就是说,“和”是动态的、发展变化的,“和”具有“时义”。
(三)“与时俱进”一语的字面含义,是“同时代一起前进”,或“随时间而进化”、“和时代保持同步发展”等。“与时俱进”的“时”,可以解为“时间”、“时代”;“俱”解为“同时”、“同步”、“一起”;“进”可以解为“进步”、“进化”、“前进”。这句话的字面含义,可以理解为有二个主语,一是人们自己,在语句中省略了,二是“时间”或“时代”,整个句意就是“人们以及时代一起在前进”。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有一个主语,即人们自己,“时间”或“时代”则是目的状语,整个句意则是“人们保持着与时代的同步发展”。“与时俱进”所强调的是一种方向性、时间性,它所体现的是一种进化观、发展观。由于古今语义的变化,加之受到成语的限制,整句特别是“时”字具有一定的模糊性。与时代的什么同步发展?前进到时代的什么地方?这里,或许可以认为,“与时俱和”启示我们为“与时俱进”充实起一个目标:与时代的和谐局面同步发展,向着时代的和谐目标一起前进。
严遵由阐发老子学说而提出的“与时俱和”思想,恰将“与时俱进”与“和谐社会”两种现代理论概念联接起来。
(原刊《船山学刊》2008年第1期,发表时删节了注解。)
[①]老子的政治思想有“无为无不为”与“贵柔”两个方面,其中“无为无不为”是由形而上的道论、亦即绝对的“大象无形”的逻辑思维形式中引申出来的;“贵柔”是由形而下的“器”的层面、亦即相对的“有无相生”的逻辑思维形式中引申出来的。参见张京华:《论老子之学术归止》,刊《中华文化论坛》2001年第1期。
[②]关于道家与儒家学说体系之异同,参见张京华:《儒道天人坐标体系》,刊《湖南农业大学学报》2006年第6期。
[③]在现代汉语中,“和”只作为普通名词、动词使用。而在古代,“和”既有专业技艺的背景,又有抽象名词概念的内涵,是标准的哲学范畴。由“和”之概念,可以标示出道儒两派截然相反的学术方向,更可以透露出上古天下学术出于“王官”的史实。参见张京华:《说“和”——从音乐术语到哲学范畴》,刊《上饶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第5期。
[④]近年中,笔者对于“与时俱进”诸理论概念之国学素地与现代超越,曾加梳理,参见:《说“和”——从音乐术语到哲学范畴》,刊《上饶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第5期;《说“时”——中国古代的“时政”思想》,刊《湖南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1期;《从传统四时循环论到现代时间进化论》,刊《韶关学院学报》2007年第5期;《“与时俱化”——中国古代变化观》,刊《中南林业大学科技学报》2007年第2期。
[⑤]严灵峰:《辨严遵〈道德指归论〉非伪书》,载严灵峰辑《无求备斋老子集成初编》第一册,台北艺文印书馆1965年版。
[⑥]蒙文通:《严君平〈道德指归论〉佚文·序言》,载蒙文通《道书辑校十种》,巴蜀书社2001年版。
[⑦]见郑良树:《从帛书〈老子〉论严遵〈道德指归〉之真伪》,中国古文子研究会第三届年会论文(1980,成都),后刊《古文字研究》第7辑,中华书局1982年6月出版;《论严遵及其〈道德指归〉》,载郑良树《老子论集》,世界书局1983年版;《〈老子〉严遵本校记》,刊《书目季刊》(台湾)1999年第3期;郑良树《续伪书通考·道德指归论》,台湾学生书局1984年版;郑良树《疑古与复古——论古籍辨伪的方向》,载郑良树《诸子著作年代考》,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1年版。
[⑧]关于“和”居宇宙之中,王安石曾有一种文字学的阐释,所作《字说》解老子“冲气”之“冲”(繁体作“沖”)说:“冲气以天一为主,故从水。天地之中也,故从中。”
[⑨]“中和”一语以汉晋人所阐论为多。如《太平经》:“清者著天,浊者著地,中和著人。”(《以乐却灾法》)“天吏为天使,群精为地吏为地使,百鬼为中和使。”(《调神灵法》)“太阴、太阳、中和三气共为理,更相感动……古者圣人治致太平,皆求天地中和之心。”(《名为神诀书》)“元气有三名,太阳、太阴、中和。……中和者,主调和万物者也。……阴阳者,要在中和。中和气得,万物滋生,人民和调,王治太平。”(《和三气兴帝王法》)“天地中和凡三气,内相与共为一家,反共治生,共养万物。”(《起土出书诀》)“天地中和同心,共生万物。”(《三合相通诀》)及《老子想尔注》:“道贵中和,当中和行之,志意不可盈溢,违道诫。”“多知浮华,不知守道全身,寿尽辄穷。数数,非一也。不如学生,守中和之道。”
[⑩]“和”针对阴阳、万方而言,亦早见于史籍。如《北堂书钞》一百三十二、《初学记》二十五、《御览》七十八引《归藏?启筮》云:“昭昭九州,日月代极。平均土地,和合万国。”《北史》引《稽览图》云:“太平时,阴阳和合,风雨会同,海内不偏。”(《隋书》引《稽览图》作“风雨咸同”。)
[11]《荀子·富国》亦言“百姓时和,事业得叙”,杨倞注:“时和,得天气之和”。“时”字解为四时、节候,故注称“时和”为天气之和。
[12]“与时和俱”其语不伦,疑“和俱”二字误倒。郭象《庄子·在宥注》“与日新俱,故无始也”,成玄英疏作“与日俱新,故无终始”,“新俱”二字郭象亦误倒。中华书局1994年版点校本《老子指归》王德有无校,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译注本《老子指归译注》王德有译为“与时合节”,显然不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