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丰乾
竹简《文子》1973年出土于定州八角廊村40号汉墓,墓主被确定为西汉中山怀王刘修,该墓位于河北省定州城关西南4公里的八角廊村,按照古文献学界的惯例,应称之为“八角廊竹简《文子》”。同时出土的还有《论语》等典籍。据竹简整理者介绍,中山怀王墓约于西汉末年被盗,由于盗掘者在墓中引起大火惊骇逃出,使墓中一些重要文物得以保存。竹简位于椁室东侧,虽因过火炭化避免了腐朽,但经过盗扰火烧,也使竹简受到严重损坏。竹简散乱残断,炭化的黑地上墨迹已多不清晰。1976年7月,唐山大地震中,盛简木箱被不知情者搬倒,使竹简又一次散乱,并有一定损毁。
1981年定州汉简整理小组发表了工作简报,正式宣布发现了竹简《文子》。1995年12月,《文物》杂志发表了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定州汉简整理小组所作的竹简《文子》释文,据整理小组介绍,八角廊竹简中初步被认定为是《文子》的竹简有277枚,2790字。现据今本《文子》,可看出其中属《道德篇》的竹简有87枚,1000余字。另有少量竹简文字与今本《文子》中《道原》、《精诚》、《微明》、《自然》等篇的内容相似,余者皆是今本《文子》中找不到的佚文。竹简中虽未发现篇题,但有“《文子·上经》”及“□经》者,圣知之道也”之语,另有“百一十八字”的标注,所以竹简《文子》很可能是分为上、下经的。笔者曾专门讨论过竹简本和今本的《文子》的关系,现作进一步的补充。*
二、异大于同:竹简《文子》与今本的比较
竹简本与今本在某些思想上的一致之处是显而易见的,但同时也有相当距离。
1、竹简本中的一些思想在今本中得到了训释(简文编号列于文前,引用今本未注明者,均出于《道德》篇,下同),说明今本晚出于竹简本。
0912卑退敛损,所以法天也。平王曰
——竹简本
卑者所以自下也,退者所以自后也,俭者所以自小也,损者所以自少也。卑则尊,退则先,俭则广,损则大。此天道所成也。
——今本
今本中没有竹简的原文,但对“卑退俭损”逐个训释,而且用“自下”、“自后”、“自小”、“自少”来解释它们,说明“卑退俭损”是出于自觉,有助于理解道家思想的真义。
2、竹简本中的一些思想在今本中得到了发挥和引申,说明今本必晚出于竹简本。
2482修德非一听,故以耳听者,学在皮肤;
0576以心学在肌月(肉);以□听者
——竹简本
文子问道,老子曰:“学问不精,听道不深。凡听者将以达智也,将以成行也,将以致功名。不精不明,不深不达。故上学以神听,中学以心听,下学以耳听。以耳听者,学在皮肤;以心听者,学在肌肉;以神听者,学在骨髓……凡听之理,虚心清净,损气无盛,无思无虑。
——今本
竹简文为“修德”,今本中却成了“听道”。今本还论及“听”的目的,“听”的程度,“听”的方法,显然是对竹简本思想的发挥。以上可视为今本对竹简本的“益”,下面我们将看到今本对竹简本的“损”。
3、竹简《文子》中的一些重要信息被遗漏和改动:
0904□之□而知之乎?”文子曰:“未生者可
08961193知。”平王曰:“何谓圣知?”文子曰:“闻而知之,圣也。
0803知也。故圣者闻
1200而知择道。知者见祸福
0765刑[形],而知择行。故闻而知之,圣也。
0834知也成刑[形]者,可见而
0711未生;知者见成
0909□经者,圣知之道也。王也不可不
——竹简本
文子问圣智。老子曰:“闻而知之,圣也;见而知之,智也。故圣人常闻祸福所生而择其道,智者常见祸福成形而择其行;圣人知天道吉凶,故知祸福所生;智者先见成形,故知祸福之门。闻未生,圣也,先见成形智也,无闻见在愚迷。”
——今本
和简帛《五行》一样,竹简《文子》也是以“闻而知之”解释“圣”,以“见而知之”解释“智”,但是侧重于圣智的实践,着眼于对祸福的把握。今本《文子》也是如此。但是0909号竹简中把圣智上升到“道”的高度,即圣智不仅是探寻到的方法,而且是道的一种;同时0904号竹简也是在讨论“未生”的现象是否可知的的问题,这两点在今本中都被遗漏了。0904号竹简显然也是平王向文子询问“知”的问题,后文又有“平王问圣智”的信息,说明在竹简《文子》中,平王和文子有关“圣智”的问答是逐步展开的,而在今本《文子》中则一概概括为“文子问圣智”。竹简《文子》两处提到“闻而知之,圣也。”在今本《文子》中只保留了一处,显然是经过了编辑。而竹简《文子》中的“[圣者]闻未生,智者见成[形]”,在今本《文子》中变成了“闻未生,圣也;先见成形,智也”,主谓语颠倒,还加了一个“先”字。
4、今本《文子》割裂了竹简本的文字,又添加了其他文献的有关资料,同时改动句序。
0908也,见小故能成其大功,守静□
0806也,大而不衰者,所以长守□
0864高而不危。高而不危者,所以长守民
2327有天下,贵为天子,富贵不离其身
——竹简本
处大,满而不溢;居高,贵而无骄。处大不溢,盈而不亏;居上不骄,高而不危。盈而不亏,所以长守富也;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富贵不离其身,禄及子孙,古之王道具于此矣。
——今本
今本所讨论的问题可分解如下:
处大,满而不溢,处大不溢,盈而不亏。盈而不亏,所以长守富;
居高,贵而无骄,居上不骄,高而不危。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
富贵不离其身,禄及子孙,古之王道具于此矣。
和简本一样,今本也是讨论了“大”的问题,简本中的“大而不衰”是和上文的“见小故能成其大功”相呼应的。今本中也提到了“大”,但是不是讲“大而不衰”,而是说“处大不溢”。
《孝经·诸侯章》有相近的言论:
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人民,盖诸侯之孝也。
《孝经》的这段话非常著名,在《吕氏春秋·察微》中就被引用。这段话的脉络也可分解如下:
在上不骄,高而不危。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
制节谨度,满而不溢。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
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人民,盖诸侯之孝也。
对比一下,不难发现,今本《文子》是综合了《孝经》和竹简《文子》中的思想。“处大不溢”一词,“处大”来自竹简《文子》,而“不溢”来自《孝经》。今本《文子》和竹简《文子》都讨论大和高的问题,大者谓功大,高者谓位高,而《孝经》中讨论的却是“在上”和“节度”的问题。同时,今本《文子》的落脚点又在守“富贵”之上,和《孝经》一致而和竹简《文子》关注“守民”不同。在竹简《文子》中,两处“高而不危”放在一起,前一个“高而不危”,是“居(在)上不骄”的结果,而后面的“高而不危”却是“常守民”的方法。在今本中,这样的句序被打乱,而处处以“处大不溢”与之并列。
简文
0885平王曰:“为正(政)奈何?”文子曰:“御之以道,□
0707之以德,勿视以贤,勿加以力,□以□□
2205□言。平王曰:“御
2324□□以贤则民自足,毋加以力则民自
23250876可以治国。不御以道,则民离散。不养
0826则民倍(背)反(叛),视之贤,则民疾诤,加之以
0898则民苛兆(逃);民离散,则国执(势)衰;民倍(背)
0886上位危。平王曰:“行此四者何如?”文子
今文
文子问“政”。老子曰:“御之以道,养之以德。损而执一,无处可利,无见可欲,方而不割,廉而不刿,无矜无伐。御之以道则民附,养之以德则民服,无示贤则民足,无加以力则民朴。无示以贤者、俭也,无加以力,不敢也。下以聚之,赂以取之,俭以自全,不敢以自安。不下则离散,弗养则背叛,示以贤则民争,加以力则民怨。离散则国势衰,民叛则上无威,人争则轻为非,下怨其上则位危。四者诚修,正道几矣。”
竹简《文子》中的这段话基本上是连贯的,根据今本,我们可以串联如下:
平王曰:“为正(政)奈何?”文子曰:“御之以道,[养]之以德,勿视以贤,勿加以力,□以□□……□言。平王曰:“御……[御之以道则民附,养之以德则民服,勿视]以贤则民自足,毋加以力则民自[朴]可以治国。不御以道,则民离散。不养则民倍(背)反(叛);视之贤,则民疾诤,加之以[力]则民苛兆(逃);民离散,则国执(势)衰;民倍(背)……上位危。”平王曰:“行此四者何如?”文子
竹简本和今本都是从正反两方面来讨论“御之以道,养之以德,勿视(示)以贤,勿加以力”这四者在执政中的作用问题,论题非常集中。但是,今本文子中的“损而执一,无处可利,无见可欲,方而不割,廉而不刿,无矜无伐”显然是添加进去的内容。《荀子·不苟》谈到了“可利”与“可欲”的问题:“见其可欲也,则不虑其可恶也者;见其可利也,则不顾其可害也者。是以动则必陷,为则必辱,是偏伤之患也”。王弼本《老子》第三章“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王弼本《老子》五十八章:“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尚书·大禹谟》:“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今本《文子》把这些格言叠加起来,尽管“不见可欲”和“无加以贤”有点关系,但这些内容整体上和上下文的语境格格不入。
而简文中很重要的“……可以治国”、“不御以道”为今本所无。简文紧接着的“不御以道,则民离散;不养则民倍(背)反(叛)”,在今本中对应为“不下则离散,弗养则背叛”。“不下”的内容也是添加进去的,而这种添加是以割裂竹简《文子》为前提的。另外《老子》中常有“民自化”“民自正”“民自朴”等说法,“自”在这里是“自然而然”之意。竹简本中有“自足”一词,肯定还有“自福”“自朴”之类的词。今本删去“自”,而只言“民足”“民朴”。显然是竹简本更接近于《老子》本义。问“为正(政)奈何”的问题被简化成了“问政”,“行此四者何如?”的疑问句也被改编成了“四者诚修”的陈述句。
5、竹简本中的一些思想为今本所误解。
2255平王曰:“子以道德治天下,夫上世之王
2376观之古之天子以下,至于王侯,无□□
0877欲自活也,其活各有簿[薄]厚,人生亦有贤
2252□使桀纣修道德,汤武唯[虽]贤,毋所建
2213以相生养,所以
2206相畜长也,相□
2212朝请不恭,而不从令,不集。平王
0567□者奈何之?文子曰:“仁绝,义取者,
2321诸侯倍[背]反[叛],众[人□正,强]乘弱,大陵小,以”
文子问曰:夫子之言,非道德无以治天下,上世之王,继嗣因业,亦有无道,各没其世而无祸败者,何道以然?老子曰:自天子以下至于庶人,各自生活,然其活有厚薄,天下时有亡国破家,无道德之故也。有道德则夙夜不懈,战战竞竞,常恐危亡,无道德则纵欲怠情,其亡无时。使桀纣循道行德,汤武虽贤,无所建其功也。夫道德者,所以相生养也,所以相蓄长也,所以相亲爱也,所以相敬贵也。夫聋虫虽愚,不害其所爱,诚使天下之民皆怀仁爱之心,祸灾何由生乎!夫无道而无祸害者,仁未绝,义未灭也;仁虽未绝,义虽未灭,诸侯以轻其上矣,诸侯轻上,则朝廷不恭,纵令不顺;仁绝义灭,诸侯背叛,众人力政,强者陵弱,大者侵小,民人以攻击为业,灾害生,祸乱作,其亡无日,何期无祸也。
竹简本中的“不从令”即不听从命令,《吴子·应变》“一吹而行,再吹而聚。不从令者诛。”《管子·七法·四伤》:“教伤则从令者不辑,众伤则百姓不安其居。”“辑”和“集”同义,《韩非子·说林》:“甲辑而兵聚”。《孙子兵法·九地》:“卒离而不集﹐兵合而不齐。”
前文已经证明,秦始皇称帝以后,把“朝聘”改为“朝请”。因为废分封,立郡县,加强皇帝的集权,是一项极其重要的改革,与之相适应,“朝请”一词是在秦始皇称帝以后才出现是非常可靠的。汉承秦制,沿用“朝请”的说法也就毫不奇怪了。今本《文子·道德》中与2212号竹简对应的文字是:“诸侯轻上,则朝廷不恭,纵令不顺。”竹简本的“不集”“平王”等重要的信息都被遗漏了,“不从令”被改成了“纵令不顺”,“朝请不公”更被改成了“朝廷不恭”,显然是今本《文子》没有理解竹简《文子》中的说法,甚至是有意改窜“朝请”这一标志性的名词。
2262曰:“吾闻古圣立天下,以道立天下
0564□何?文子曰:“执一无为”。平王曰
2360文子曰
0870(天)地大器也,不可执,不可为,为者贩(败),执者失。
0593是以圣王执一者,见小也。无为者
0775下正。”平王曰“见小守静奈何?”文子曰
0908也。见小故能成其大功,守静□
——竹简本
文子问曰:“古之王者以道莅天下,为之奈何?”老子曰:“执一无为,因天地之变化。天下大器也,不可执也,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执者,见小也,见小故不能成其大也。无为者,守静也,守静能为天下正。”
——今本
今本中的“天下,大器也”,在竹简文中是“天地,大器也”。此处是不是竹简文抄录有误呢?恐怕不是。“地”与“下”在字形上相去甚远,抄错的可能性不大。帛书《老子》中的“可以为天地母”,在通行本中都是“可以为天下母”,意义不同,郭店《老子》依旧做“可以为天下母”,反而和通行本一致。由此可见,竹简《文子》是受了帛书《老子》,把重点放在“天地”上,而不是“天下”上。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竹简文子认为天地是“不可执,不可为。执者失,为者败”的大器是有根据的。而且正好与今本中的“因天地之变化”语义相连贯,很可能“因天地之变化”为原书中的内容。今本却把“天地,大器也”改成了“天下,大器也”。
这个假设或许不是臆断。《管子·心术下》云:“君子执一而不失,能君万物。日月与之同光,天地与之同理。”可见“执一”与天地有密切关系。《荀子·尧问》也说:“执一如天地,行微如日月。”更明确地把“执一”和天地联在一起。在《荀子》中这是舜回答尧的问题时说:“执一如天地”。竹简《文子》却认为:“天地,大器也,不可执,不可为。执者败,为者失。”反映了道家“因天地,顺自然”的一贯思想,我们甚至可以把《文子》中的这句话看作是《荀子·尧问》中“执一如天地”的反命题。今本《文子》显然没有理解“天地,大器也”的含义,而改成了“天下,大器也”。另外,今本《文子》中言:“见小,故不能成其大功”,在竹简文中却是:“见小,故能成其大功”,意思正好相反。《老子》云“正言若反”,通行本《老子》五十二章:“见小曰明,守弱曰强。”王弼注:“为治之不在大。见大不明,见小曰明。”足见《老子》的本义是由“见小”而“成其大功”。竹简文中以“见小”解释“执一”,以“守静”解释“无为”,更可证竹简文:“天地大器也,不可执,不可为”不误。今本《文子》却认为:“见小,故不能成其大功。”正如李学勤先生所指出的:“这说明改窜者不曾看懂《文子》原文。”(5)但是根据现有文献,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
张元济《通玄真经校勘记》:“《道德篇》:‘执一者,见小也,小故能成其大也。’与上文‘执一无为,因天地与之变化,天下,大器也’相贯洽,《子汇》为文:‘执者,见小也,见小故不能成其大也’与上文义旨显然刺谬矣。”可见,在传世本《文子》中也有见小也,小故能成其大也”的语句。基本保存了古本《文子》中的原义。张元济所校《四部丛刊·通玄真经》以唐道士徐灵府(默希子注)为底本,取校道藏本《通玄真经》、《子汇》本《文子》,旁参《道藏》本《文子缵义》而成,张氏于文后作跋曰:“《文子》旧注,北魏以来有徐灵府、朱元、杜道坚四家。《四库》所见,惟杜注七篇而已。此为徐灵府注,按《唐志》载天宝中灵府注《文子》上进,诏封通玄真人,号曰《通玄真经》题默希子者,灵府道号也,《崇文总目》仅列其名而注明已阙,则在宋时已极为罕见。光绪癸未长洲蒋风藻刻入《铁华馆丛书》,成都杨宗敬摹入《留真谱》,世人始得见之,蒋刻文多脱漏,读者尝以不见庐山真面目为憾,此即蒋刻之祖本,”张氏言索此祖本颇费周折,而且古字甚多,不乏谬误脱漏,但是张氏仍认为“千人皆见之,失虽多,无害宋本独具之长,罕而弥贵。若夫存是去非,厘为定本,见仁见智,犹有俟于后贤。”可见《文子》的版本流传颇为复杂,屡经损益,更需要“存是去非”。
6、今本中有有意添加的衍文。
0880曰:“人主唯(虽)贤,而曹(遭)淫暴之世,以一
——竹简本
平王问文子曰:“吾闻子得道于老聃。今贤人虽有道,而遭淫乱之世。以一人之权,而欲化久乱之民,其庸能乎?”
——今本
今本中把“人主唯(虽)贤”改为:“人主虽有道”。虽然保留了“平王问文子”但加入了“吾闻子得道于老聃”,以特意突出老聃。这种添加大概就是后人以为“文子”是老子弟子的根据。
7、竹简文中有少量内容与今本《道原》、《精诚》、《微明》《自然》等篇的部分内容相似而不同,另有相当内容不见于今本。
2481毋刑(形)、无声、万物□
——竹简本
无形而有形生焉,无声而五音鸣焉……,有形则有声,无形则无声,有形产于无形。故无形者,有形之始也。
——今本《道原》
0899下,先始于后,大始于小,多始于少。
——竹简本
天地之道,大以小为本,多以少为始。
——今本《精诚》
0818令远者来,令□□□□□
——竹简本
近者悦,远者来。与民同欲即和。
——今本《微明》
0916江海以道为百谷王,故能长久功。
——竹简本
今文江海近于道,故能长久与天地相保
——今本《自然》
以上所述足证竹简本与今本在内容上虽然有一致之处,但很多地方相去甚远,不能相提并论。二者在形式上更是大异而小同:
8、竹简文中的单字词在今本中成了复合词。
0581产于有,始于弱而成于强,始于柔
2331于短而成于长,始于寡而成于众
——竹简本
夫道原产有始,始于柔弱,成于刚强;始于短寡,成于众长。
——竹简本
9、整个竹简《文子》行文都比较自由,和问答体的格式相一致。今本则讲究对仗、排比,注意用词的雕饰,是纯粹的书面语言。
10、竹简本为问答体。今本《文子》中《九守》、《符言》、《上德》、《自然》、《下德》、《精诚》诸篇均为语录体,除《精诚》篇有一处作“文子曰……”之外,都以“老子”曰引起下文。以上六篇已占今本的一半篇数。《道原》处有一处为“孔子问道……老子曰”之外,其他各章均以“老子曰”开篇。以“文子问……老子曰”的格式行文的,《微明》有两处,《上仁》有三处,《上义》有一处,三篇的其他各章还是“老子曰……”。《道德》中有八处“文子问……老子曰”,另有一处为“平王问……文子曰”,此外的十一章还是以“老子曰”开篇。可见,今本《文子》的大部分内容是由“老子曰”引起的语录体形式,问答体形式只占很小的部分,且问答者不尽相同。
11、竹简本部分内容和今本《道德》篇的关系最为密切,今本《道德》篇中问答体部分简文均存。但竹简文均为“平王问……老子曰”,无一处作“文子问……老子曰”或“老子曰”。而《道德》篇其他以“老子曰”开篇的各章,均找不到明显与之相对应的简文,而这些内容中的绝大部分又恰能在《淮南子》找到原文。
12、在竹简中,对于同一问题的讨论,由于文字中间屡次出现“文子”“平王”,可以肯定他们的提问和回答都不是一次完成的,而是逐步展开的。但是,在今本《文子》中问题被概括,回答也被整理成一气呵成的形式。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今本《文子》的晚出。
13、竹简《文子》分上下经,但是是否有篇题难以确定,今本《文子》则大多分为十二篇。有的学者提出,竹简《文子》中至少有《圣智》、《明王》两个篇题。(6)但是,2465号竹简“《文子》上经,圣□明王……”中,“圣□明王”最通顺的释文应该是“圣帝明王”,《管子·桓公问》:“此古圣帝明王所以有而勿失,得而勿忘者也。”《汉书·楚元王传》记载刘向、刘歆父子的议论,多次使用“圣帝明王”。实际上。2465号竹简可以断句为:“……《文子》。上经,圣□明王……”而0909号竹简“□经》者,圣知之道也。王也不可不”,有可能是指《文子》下经。那么,2465号竹简和0909号竹简所代表的应该是说明《文子》的主旨及其意义的“序”(“叙”)“要略”之类的内容。也许竹简本的《文子》只分为上下经,那么,“九篇”的分类则可能是刘向、刘歆父子的成果了。另外,人们有一种错觉,认为既然是九篇,它的内容一定很多,实际上和竹简《文子》一起出土的竹简《六韬》,至少有三十一个篇题,而我们今天所见到的竹简本文字只有1400多字,即使是今本六卷的《六韬》字数也不是很多,五千言的老子就有八十一章之多。也就是说,古本《文子》的九“篇”,实际上等同于九“章”,而不是九“卷”,每一章的字数并不多,竹简中出现的“百一十八字”之类的标注就是明证。《范子计然》曾有十五卷之多的记载,但是《续知不足斋丛书》所收录《计倪子》只有一篇,程景沂评论说:“唐《艺文志》《范子计然》十五卷,计倪合范子之言也。今之《计倪子》一篇,实系全书无疑。余家藏秘书,素有此种。”也可以作为旁证。程景沂还特别说明《意林》以为计然“姓辛,名文子”,但《文子》与《尹文子》及《计倪子》,“名同而实异”。
14、现有的竹简本和《淮南子》有一些地方有直接的联系,而今本却有80%左右和《淮南子》完全相同或基本相同。
15、竹简《文子》有夺文的现象而今本相对应的内容不误。如0990号竹简“……者,天住[往]也,天下不适[敌]不住[往],□□”,其中的“天往也”,今本作“天下之往也”。
由以上15点可见,竹简本的部分确和今本有密切联系,但关键的问题在于如何看待它们之间的差异。
三、论今本《文子》和竹简《文子》之间的关系
竹简本与今本的一些差异有可能说明说明它们是同时流传的不同版本,但是笔者认为这种可能性是不得不排除的。
1、今本《文子》在思想上虽然与竹简本有呼应之处,但对竹简本思想的继承和保存只占次要的地位,更多的是训释、发挥、增删、甚至割裂和背离,说明今本必晚出于竹简本。这种情况和其他古籍的流传情况截然不同。根据现有材料,尚不能断定今本《文子》是“西汉初年已有的古籍”。
帛书《系辞》与今本《系辞》被看作是同时异地的不同传本,也有人认为帛书本早于今本,但不管怎样,二者从内容到形式都是大同而小异。如帛书《系辞》开篇:“天奠地卑,键川定矣。卑高以成,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和今本相比,“尊”作“奠”,“乾坤”作“键川”,“位”作“立”。但它们在思想上的一致性自不待言,在句式、语法和大部分用词上都是完全相同的。《老子》在先秦已有不同的传本,或《道经》在前,或《德经》在前。帛书甲乙本《老子》和通行本相比,章节安排有所不同,一些字词也有出入,但它们在文体、句式、语法和大部分用词上都是毫无二致的,在思想上的一致性更不必祥论。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同是怀王墓中出土的竹简《论语》,在分章上和今本有所差异,研究者认为该竹简本“不仅是时代最早、保存文字最多的古本《论语》,而且还是和鲁论齐论古论三论并存的一个本子。”但根据已公布的竹简《论语》的部分释文及有关介绍,竹简《论语》与今本仍是大同小异。如《为政》篇“攻乎异端”的“攻”在竹简文中作“功”,《述而》篇中的“夭夭如野”在竹简文中作“沃沃如野”等等*。这些差异不如看作是汉字用法的自然演变,并不妨碍竹简《论语》做为《论语》传本之一的地位。
任何一种古籍的不同传本之间,无论形式还是内容都应该是大同小异,它们之间的差异只能是个别的、零散的、局部的,而从前面的讨论中我们却可以清楚地看到,今本《文子》与竹简《文子》的差异是全面的、整体的、系统的。所以它们不可能是同时流传的不同版本,今本《文子》必晚出于竹简本。
2、《汉志》著录《文子》九篇。班固自注“老子弟子,与孔子并时,而称周平王问,似依托者也。”这说明班固所见《文子》至少在文体上和竹简本是一致的。竹简《文子》中,“形”仍作“刑”,“政”仍作“正”,但不象帛书《系辞》和银雀山汉简那样,“谓”皆作“胃”,而是“谓”“胃”并用。加之怀王墓中有汉宣帝五凤二年(公元前56年)抄录的竹简。因此,竹简《文子》的抄录年代不会很晚,中山怀王也不可能抄录有残缺的《文子》作陪葬品。班固生活的年代(公元32-92年)和怀王下葬的年代(前55年)相去不远,且班固作《汉志》系本刘歆《七略》而来,刘歆生活的年代(?-公元23年)距怀王更近。刘歆及班固所见《文子》为九篇,都为问答体,当和古本《文子》差异不大。班固时,古本《文子》即使有残缺也不会很严重。故而今本《文子》的出现不会早于东汉前期。
班固之时,汉章帝召集儒生“讲议五经同异”,统一对儒家经典的官方解释,儒学更确立了独尊地位。属于道家书的《文子》本来就没有什么影响,加之谶纬盛行,诸儒“皓首穷经”,它更会受到冷落。古本《文子》很可能在班固之后散佚日益严重。
3、今本《文子》的绝大部分内容以“老子曰”或“文子问……老子曰”来引起下文,这绝非如时贤所云是“望文生义”所为,而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来突出老子的地位。今本《文子·道德》篇最后一章虽然保留了“平王问……文子曰”,但和竹简文相比,有意添加了“吾闻子得道于老聃”,造作者要突出老子的意图更是彰明较著。
另外,古本《文子》散佚严重,整理者要大量补充缺失的部分,形成一个完整的新《文子》,便不能象古本那样处处作“平王问……文子曰”,以“老子曰”来统率全书似乎是最佳的选择。
以上两种情况在今本《文子》的成书过程中,二者必居其一,或者兼而有之。今本《文子》把绝大部分的“平王问,文子曰”改成了“文子问,老子曰”或“老子曰”,即保持了《文子》作为道家书的特色,突出了老子的地位,又形成了比较统一的文体,可谓“一石三鸟”,显然是经过了一番考虑,而并非“粗暴”的做法。
稍早于班固的王充在《论衡·自然》中说:“老子、文子,似天地者也。”并把老子和文子的关系同孔子和颜渊的关系相类比,显然是把老子看作是文子之师。或以为王充是受“文子问,老子曰”的启发而作这样的比喻,并进而推断《文子》在汉代有不同传本,王充所见和今本相近,而与今本相近的《文子》又为《淮南子》所抄袭。我们已经排除了今本和竹简本是不同传本的可能性,其实竹简本与今本一样都受《老子》思想的影响,读者一望便知,而不一定非要见到“文子问,老子曰”才认为文子是老子第子;班固也明确说文子是老子弟子,当是他们另有文献根据。现在已证今本晚出于竹简本,我们反倒可以推测今本的整理者是受了班固和王充的启发,以“文子问,老子曰”或“老子曰”来引起下文。
4、《文子》在唐代备受关注。李唐王朝在很长时期内以道教为国教,唐太宗尊老子为李氏始祖,唐玄宗把《文子》和《老子》、《庄子》、《列子》一道列入科举教育体系,并封《文子》为《通玄真经》,置博士、助教、学生员讲习这些经典。这也说明《文子》经过加工整理,至晚在唐初已成完整的著作。《文子》在此前兵没有显赫的地位,到唐代却受到了空前的推崇,这肯定和它通篇皆有“老子曰”有极大关系。
5、柳宗元固然无缘见到竹简《文子》,但他指斥《文子》(今本)为驳杂之书,或许并非谬论而恰是卓越的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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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李学勤:《《老子》与八角廊简《文子》》,《中国哲学史》1995年3/4期,第32页。
(6)邢文:《八角廊简〈文子·圣智〉探论》,《学术集林》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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